产品中心
到文学的灯塔去:他们渴望被看见 也应该被看见
发布日期: 2024-07-03
作者: 案例展示

  “生活是旷野,不是轨道。”这句火遍互联网的口号,背后是成千上万打工人藏在心里的诗与远方。有一些年轻人,他们或辞去工作专职写作,或在工作之余坚持创作,用文学感知生命最细微的日常。

  《到灯塔去》是作家弗吉尼亚·伍尔夫具有自传色彩的巅峰之作,灯塔塔尖的光不仅象征着小说中拉姆齐夫人的灵魂之光,也是伍尔夫内心的希望之光。

  放下对未来的恐惧和担忧,到文学的灯塔去。但文学能够在原本重复机械、千篇一律的生活中找到安顿灵魂的一席之地吗?选择文学的年轻人能够用稿酬养活自己吗?他们真实的生活是怎样的?为此,我们最终选择了四位青年作家,倾听他们的自述,走进他们的生活和写作——

  我是广东湛江人,本科学的是地理,研究生读的文学。我换过很多份工作,做过出版、做过新媒体,还策过展。但我更希望把一天最重要的时间花在写作上,所以最后还是选了专心写作。

  这样最大的好处是可以自由管理自己的睡眠,可以再一次进行选择在前一夜晚睡,第二天自然醒,之后就去星巴克或赛百味写。赛百味更加朴实无华,耳边不会动不动就传来商量几个亿项目的话音,很适合我“专注”地写作。

  目前的状态是我满意的,日常经济来源基本是稿酬,因为出版了一些作品,有一些版税。但家里人并不是很支持我的选择,我爸妈说我现在就是“吊儿郎当”的,希望我能找一份稳定的工作。但是我女朋友比较支持我的想法。我个人还是有比较长远的规划,目前正在按部就班地推进。

  对于职业写作,不要抱有太高的神圣感。今天的写作其实已经祛魅了,谁都可以写,完全算不上什么崇高的职业。有的人甚至仅仅是为了赚钱而写作,像很多网文作家。

  当下社会价值多元,如果你发现你追求的东西实在没办法抵达,是可以再一次进行选择退出竞争的,也不用太过焦虑,因为生存在这样一个世界上,肯定会有属于你的位置,难的是需要你自己去发现、寻找。

  我喜欢冒险,也喜欢创新,总想探索不一样的语言和表达。构建自己的文体,相当于创造一个恒星和它的引力,足以把那些五花八门的内容纳入行星轨道中来,这一过程才是让我最兴奋和过瘾的。

  最近我也尝试用方言表达。相较普通话,方言有时候更鲜活、更直白、更充分,也能更好地还原生活场景、塑造人物。像我的母语闽南语,把夜晚叫做“暗暝”,这个表达就像是从唐诗中摘出来的,很有诗意和美感。这也是我选择到广州定居的原因之一,因为我最近写作的内容需要粤语环境。

  我对广州是有感情的。广州生活环境好,房租在一线城市里也不是很高。千年商都形成了一个微妙的文化气场,背后的海洋文化、边缘文化、社群文化,还有一些口述史和轶事,或者是一些神秘的诗歌和文字,我都特别想要研究一番、深入挖掘。

  我很喜欢在广州溜达,尤其喜欢去有烟火气的市井街坊和带有历史感的老街,和那里的居民们聊天。尤其看房子的时候看到当地居民的那些生活,在楼顶上晒衣服,晒粮食、养花。还有各种小商铺,裁缝店,装锁的、卖各式小吃的……这样的生活仿佛是上一个时代的留存。作家要体验生活,只有身处其中才能真的体会到那些人的处境与情感。

  我把写作当成一种生活方式、一种修行,没有带着非要达到的目的。哪怕我自认是天赋加努力型选手,但依旧是觉得写作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,甚至写作的痛苦远远多于快乐。

  首先面对的第一关是自我怀疑,不断地问自己“写的东西到底好不好”。与此同时,写作是一种资源,总有一天会枯竭的。我发现这种焦虑不仅是我有,世界很多名作家也有。如果找不到新写作领域,可能就会放弃写作。

  有时候进入写作状态要很长时间,要花一两个小时进入那个状态,真正写出来可能每天只有几百字,它就像石头一样压在你的心里,等到你终于把它写完了,那时候卸掉了,你会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。如今写作对我来说已经变成一种习惯,如果哪天我一个字都没写,心中就会有一种失落感。

  除了阅读写作,生活中我有挺多的爱好,比如唱歌、打篮球,还有写字。我小时候就喜欢练书法,到现在也还会写一写,家里有不少地方贴了我的书法作品。

  未来我也许会尝试不一样的东西,但我想先把写作这件事做好。我之前写过这样一个句子:“所有幼鲸都在海面以下”,我觉得我还是幼鲸。我希望有更多的机会被看见,当然,是看见我的作品,而不是我这个人。

  我来自广东肇庆,毕业于江门五邑大学,就读师范类专业;现在供职于花城出版社,是一名编辑。

  一般早上7:00左右我就起床了,起来后在阳台上冥想一会儿,或者在电脑桌前敲敲字,大概300来字。8点左右出门,坐地铁去上班,没什么事就是下午6点下班,偶尔会参加一些活动。晚上睡觉前再看一会儿书、写一点东西。每天的生活大概都是这样,循环往复。

  现阶段的工作,既要做杂志和图书、做活动,也要做一些新媒体宣传工作,压力很大,但是也不能辞职,因为我还有房贷要还。买房、结婚,承担生活的压力,这也是当下很多年轻人要面对的问题。辞职写作很难养活一家人,所以我尽量放平心态,在工作与写作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。

  以前在文冲租房子的时候,上班和下班都要在地铁5号线分钟,我就在地铁上写小说,来回各300字左右。我的小长篇《海边的西西弗》就是在地铁上面写出来的。我已经锻炼出了无论在啥地方都可以写小说的能力。

  我觉得作家还是要纯粹一点,最好当职业作家。我理想中的生活是哪天写一本书火了,大卖,然后去海岛或者山林里待着,专心写作,或者去高校当驻校作家,不用打卡上班,专心创作。

  我家里经济条件一般,兄弟姐妹多,大家都挤在一起住。我跟我爸有过一次聊天,他说人活着就为了挣钱,当时这句话对我的打击特别大。因为我觉得人活着的意义并不仅仅是为了挣钱,而是为了生活,为了活着本身。

  生活或者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?这样的一个问题贯穿了我写作的始终。哪怕是写科幻小说,我也会想,机器人是否也会感到迷惘、惆怅、徘徊,会不会思考存在的意义?

  我是一个比较悲观的人,觉得生活就是一个感知的过程,你必须要开放全身的每一个器官、每一个毛孔,通过细节都去感知生活,就算它是不好的,也要去感知,它是你生命的一部分。但现在大家都没什么时间和精力去感知,我们的感官基本都处于封闭状态,跟周围人的关系很淡漠。

  我喜欢旅游、看电影、打球。喜欢去一些能够带给我视觉冲击的地方,海边或者森林。很多作家都喜欢自然环境,我想是因为需要一个安静冥想的空间,回到自己内心的过程。

  大学是我真正尝试写作的开始。当时写作是我最想发展的一条路,所以那时候就特别刻苦地写,课余时间大多数都泡在图书馆写作,作品在校报上和江门地区的一些小刊物上发表。

  从刚开始写作到现在,受的挫折可多了。投一些大型文学刊物,经常会被退稿,申报一些奖项也常落空,所以现在心态放得很平稳,还是得继续打磨。

  写作,尤其是发自内心的写作,让我觉得自由。有人说作家写作的时候会有一种神在抓着双手写作的感觉,我觉得也许有。我写《巨鹿坡一号》的时候正在飞机上,看着飞机显示的飞行速度突然就有了灵感。我感觉到我在高速飞行,无论我多脆弱,我此刻就像一颗子弹,撞到哪里,我都能打开铜墙铁壁。

  辞掉工作还是坚持工作?每个选择都是对的,任何一个人都有要做取舍的时候,选择没有对错,只要自己承担后果就行。

  我来自河南商丘夏邑县的一个村庄。在河南南阳上的大学,读的是土木工程专业。毕业后,做了挺多不一样的工作,工程监理、保险、电商,长的一两年,短的几个月。后来发现做什么工作都不感兴趣,每天一睁眼就觉得很疲惫。

  当一个人开始感觉自己所做的事情都是痛苦的时候,那就说明他应该寻找一条属于自身个人的路,而且这条路是别人没办法给的,只能自己去选择。我想找到那条路,后来就果断辞职了。

  我是2018年来的广州,刚开始也不知道干什么,就在广州的大街小巷瞎溜达,没有预设目的,也不去特别热门的景点,就喜欢逛一些老社区。我考察了很多广州的图书馆,看馆内的环境,再看看周边房子的房租和生活成本,一开始住在黄埔图书馆附近,后来又搬到现在的省立中山图书馆附近,安静,生活成本也比较低。

  日常我会去图书馆写作,一边写一边读一些书,刚开始写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,觉得小说并不难写,但是一下笔就觉得还是有点难度的,没那么容易。直到2020年,我才开始真正写东西,而且是很规律地写。在完成一篇后,会休息几天,在广州随便走走,有时候和朋友一起,有时候自己。一般隔几个月会去一趟永庆坊一处楼顶天台,从傍晚待到晚上。

  主要还是因为写作是非常幸福的事情。但幸福并非简单地等于全是快乐,里面包含了焦虑、痛苦和犹豫。尤其是之前那几年,我自己一个人埋头写,也不知道写完往哪里发、够不够好。我写的第一个中短篇发在豆瓣阅读上,写一个北方来的人在广州的生活,当时还是有点小激动的。

  《撞空》的顺利出版,让我感觉自己太幸运了。之前一个文学圈的人都不认识,在微博上看到小型出版机构铸刻文化,找到一个可能是编辑的人发了私信。后来居然回复我了,还给了邮箱,我就把作品发过去。后来很快就签约,出版也很顺利,我都觉得不可思议,其实我之前已经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,就像乔伊斯被退稿几十次那样。但是没想到如此顺利就出了,真的很幸运。

  当然现在也称不上成功,但是这本书的出版也可以让我短时间内不用太操心生活费的问题,可以每天专心坐在图书馆看书写东西,我也没想要更多。

  现在我想写的东西非常多,还是尽可能趁现在靠它赚点生活费,把想写的都写完,万一以后赚不到钱了就没机会写了,得抓紧。我正在写的长篇还是关于广州的,但不是传统的写实小说。写完我想下半年再写一些短篇,这些短篇可能不设限,更自由一点,甚至打破一些文体的限制。

  对于谋生,我自己会焦虑,但我整体来说并不是一个物欲很强的人,花钱的地方也不多。对于未来,焦虑肯定是有的,但是没办法沉浸在里面,因为焦虑真的太消耗人的精力,我只能把焦虑折叠打包、压缩成小块,先沉淀再做其他的事情。

  写作给了我很大的确定感,我真的很喜欢这个事。现在很多人都被太多东西给吓住了,害怕结不了婚,害怕没有恋爱,害怕没有社保,害怕没有很好的方法养老……因害怕的东西太多了,完全活在框架之中。不要害怕自己的害怕,因为有时候你其实完全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这么多东西。当然我也不鼓励每个人都不工作,而是你要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,去寻找让自己不那么内耗、不那么痛苦的生活方式。

  什么是我想要的人生?其实每个人想要的都不一样,对于成功、幸福的定义也不一样。现阶段我想做也能做好的事情就是老实写字。

  我是广东清远英德客家人,2014年从肇庆学院毕业后,就来到广州。刚开始我在广州的一所中专教书,后来卖过保险、做过图书管理员,也尝试过新媒体写稿。工作期间,我一直希望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,继续坚持写作。

  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。尤其是做新媒体那一段时间,不断追逐热点,全部精力都耗在工作上,甚至对文字工作都产生了厌倦和抗拒。2021年,我还是选了辞职。

  但全职写作的尝试失败了。生活需要维持,我必须再寻找一个足以谋生的工作,就这样几经辗转。2023年,我来到了“百果园”,到现在干了已经快一年了。

  在百果园上班,我的工作范围是解放头脑的,只需要手脚麻利一点即可。调价、记账、对单、录考勤、做报表,向到店的顾客介绍推荐水果,根据他们的口味为他们挑选适合的水果。如果生意不忙,我会直接在店里用手机写稿子,在轻松愉快的环境中看看书。

  我是2013年开始写作的,今年是我踏入写作生涯的第11个年头,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写作的起点。2013年8月,在写作课老师的鼓励和介绍下,我将一篇2000字左右的微小说寄给《高要报》,作品被采用了。当时我对这部作品的稿费单充满了期待,遗憾的是,由于学校放假,等我拿到30元的稿费单时已经过期无法兑付,这个稿费单我至今还留着。

  就这样,我开始陆陆续续地写一些短篇投稿,一年后,我决定开始尝试写长篇小说,而且是用手写的方式,来磨炼自己的意志。小说写了一年半,加上前前后后修改了三次,总共加起来的时间大概是三年。改完我就知道这是一部失败的长篇小说,当时四处投递,至今也没发表。但是这样的一个过程是非常纯粹的。

  我的写作之旅并非一路顺畅,甚至可以说失败是常态。从写作之初到现在,基本都在经历各种失败和退稿,还有各种打击,好像已经习以为常。我有个本子专门记录我的稿件投递情况,基本都是“退、退、退”,整整几页,只有少数几个是“登”,我想如果哪天这些“退”全部变成“登”,我可能就成功了吧。

  2016年,我自考了中山大学的高等继续教育学院。在中大读书期间,我拿着学生证自由进出学校的图书馆,旁听各种课程,还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写作者。这段经历如同一笔天降财富,极大地开阔了我的视野,为我接下来的写作路起到了一个很好的铺垫作用。

  但是在寻找自己的风格和语言的过程中,我曾一度陷入迷茫。2018年前后,我经历了一段挺痛苦的过程。我读马尔克斯、福克纳、加缪、苏童,企图从其他作家的笔下寻找灵感和答案。随着写作经历的进一步丰富,我渐渐发现,其实自己的语言不用去刻意找寻,它就是我们平常说话的那种方式,是自然而然产生的。

  这么多年我从始至终坚持写,还得益于一个作家——莫言。有段时间我疯狂迷恋莫言的小说,他敢于批判的勇气和肆意张扬的语言深深地吸引着我,而这些也对我最初的写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。无论经历多少失败,我都会坚持自己最初的写作目标:“寻找文学领域的新起点,探索当今文明掩盖下的人性和道德良知。”因此,我从始至终坚持现实主义创作,哪怕发表比较困难。

  一个好消息是,在广东省作家协会的支持下,我的中短篇小说集《风中羽毛》将于今年下半年由花城出版社出版。我坚信,未来,我一定会成为一名作家。

  2024年3月15日,记者一行人扛着摄影器材,跟着巫宏振从他工作的地方步行至他住的地方。在巫宏振打开门的瞬间,我们的表情都失去了管理。伸手就能触摸到层高不足两米的天花板,墙壁上四处可见回南天留下的霉斑。巫宏振在这里阅读、写作,一住就是十年。

  文学的力量,在巫宏振身上,在这个不到20平方米的空间里,被具象化。不管是巫宏振,还是我们这次采访的宥予、索耳、梁宝星等人,文学的意义在他们那里从来不是宏大的命题,而是他们的生活乃至生命的一部分,写作让他们感觉到幸福、自由,也有痛苦。

  今天的文学现场,是热闹,也是孤独的。热闹的是直播间、名人效应、文坛秘辛;孤独的是文学,是书籍,是书中的每一个句子。但通过这次采访,记者无意间闯入另一个少为人知的文学空间。

  他们的日常让记者深深感叹,文学,从来不是凌空高蹈的个人游戏,而是与生活血肉相连的第一现场。这也是他们选择广州的原因,这里有活色生香的生活,有文学的肥沃土壤。

  在他们这里,文学是纯粹的,也是迷人的。他们并没有以牺牲者的姿态捍卫写作的尊严,更没有把生活的困境归咎于写作本身,而是将写作视为自己生命的内在需求。到文学的灯塔去,这让他们在底层的嘈杂中找到前所未有的确定感。